文 / 9C资本力 周永信

莱绅通灵，经营的产品很性感，叫珠宝饰品。这家公司由沈东军、马峻于1999年共同投资设立，沈东军是马峻的姐夫。

公司刚成立时，两个人各占50%股权，注册资本200万。

经过近20年的艰辛努力，公司终于在2016年11月成功上市，成为国内知名的珠宝品牌商。后来，市值曾突破百亿。

一、控制人

上市时，沈东军持股比例为40.91%，马峻持股比例为 33.51%。尽管两人被认定为共同控制，但沈东军股权最多，又是董事长兼总裁，妥妥的第一把交椅。

上市后，在沈东军主导下，莱绅通灵于2017年4月，出资435万欧元，收购了比利时王室珠宝供应商Leysen，以期推动公司向高端珠宝、奢侈品方向升级。

沈东军深谙跨界娱乐营销策略，和大量一线明星保持良好关系，孵化了《克拉恋人》《翡翠恋人》等多部影视剧，还多次赞助柏林电影艺术节，以扩大品牌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控制人，有名有利又有权，沈东军是很在意这个身份的。

2019年的一纸通知，让他的这个身份变得风雨飘摇起来，这让他陷入了彻底的恐慌。

二、婚变

2019年12月16日，沈东军收到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应诉通知书》。他的妻子、马峻的妹妹马峭，于2019年11月20日，对他提起离婚诉讼，请求判令离婚并进行财产分割。

离婚案件的具体案情，我们不予多谈，这涉及个人隐私，也与我们的主题没有关系。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马峭的离婚理由很充分，被法院支持的可能性很大。

三、控制权危机

离婚案件，涉及三个问题，离婚、子女抚养、财产分割。对于沈东军来说，前两个都不是大问题，要命的是第三个，因为这将颠覆他的上市公司控制人地位。

莱绅通灵上市后，沈东军的股权被稀释，但一直都是第一大股东。马峭起诉离婚时，莱绅通灵的股权结构如下：

在以上结构下，沈东军为第一大股东，马峻为第二大股东，蔄毅泽为马峻的妻子，沈东军为马峻妹妹马峭的丈夫。根据《收购管理办法》第八十三条第二款的规定，如无相反证据，马峻（蔄毅泽）和沈东军为一致行动人。沈东军一直担任董事长和总裁，也是以此为基础的。

马峭的离婚诉讼，将从根本上动摇并重构这一基础。

如果法院判决双方离婚，沈东军所持有的31.16%的股权，将被认定为共同财产，并在他与马峭之间进行分割。分割的比例，大概率是一人一半。一旦如此，沈东军与马峻之间的姻亲关系将不复存在，双方的一致行动人关系将不再成立。同时，马峻、马峭、蔄毅泽将成为新的一致行动人。

到那时，沈东军的持股比例降低到15.58%，也不再是第一大股东，控制人地位将彻底丧失。

四、修改章程

面对丢失控制权的风险，沈东军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在此情况下，他必然会采取各种措施，以求挽回局面。

他所采取的措施中，我们可见的不多，其中有一个，是修改莱绅通灵的公司章程。

2020年4月25日，莱绅通灵发布《关于修改公司章程的公告》。其中的修改议案，在2020年5月27日的年度股东大会上，被表决通过。

上述《关于修改公司章程的公告》共披露了7条修改事项，其中比较重要的是第5到7条。

第5条，将“董事在任期届满以前，股东大会不能无故解除其职务”修改为“董事由股东大会选举或者更换，并可在任期届满前由股东大会解除其职务”；

第6条，将“委员由董事会从董事中选举产生，分别负责公司的发展战略、审计和财务、董事及高级管理人员的提名与薪酬设计、绩效考核等工作”修改为“专门委员会对董事会负责，依照本章程和董事会授权履行职责，提案应当提交董事会审议决定”；

第7条，将“在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单位担任除董事以外其他职务的人员，不得担任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修改为“在公司控股股东单位担任除董事、监事以外其他行政职务的人员，不得担任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

上述第5条，目标是获得任期届满前董事的解除权；第6条，将专门委员会提名董事和高管的权力，收归董事会；第7条，去掉了对实际控制人关联人担任高管的限制。

这几条，每一条都与控制权直接相关。

当时，莱绅通灵被沈东军控制，这个修改议案应该是由他主导和推动的。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是在为某些计划做准备，比如我们下面要讲的“报案”一事。

可惜事与愿违，这个修改后的章程，最终并没有给沈东军带来什么价值，反而为对手铺平了道路。

五、职务侵占

2020年12月30日，莱绅通灵发布公告，其内容为：

2020年7月，南京市税务局第一稽查局在对公司例行检查中，发现公司在2005年至2015年期间（公司上市前）有税务违法嫌疑，嫌疑人主要为董事马峻先生、董事蔄毅泽女士，并请求南京市公安局机关协助调查，南京市雨花台区公安局经侦大队负责协助税务机关调查。

对此，公司高度重视，进行了全面的内部自查，并积极配合税务机关进行调查。通过自查，发现公司在上述期间内与供应商的交易中，进货金额与付款金额存在较大差异，因此怀疑董事马峻先生、董事蔄毅泽女士侵占公司财产，涉嫌职务侵占。为维护公司及全体股东的利益，公司于2020年11月20日向南京市公安局雨花台分局进行了报案。

2020年11月20日，莱绅通灵收到南京市公安局雨花台分局经侦大队通知，称已正式受理董事马峻先生、董事蔄毅泽女士涉嫌职务侵占一案。

职务侵占这种事，从来都是家丑。即使存在，一般也都是内部解决，外人是不得而知的。在丢失控制权的威胁之下，沈东军把这个料丢了出来。这个事如果被查实，他就可以解决掉对方阵营的核心和主干，必将在后续的控制权争夺中，占据优势地位。但是，双方的矛盾，也就因此升级了。原本只是民事纠纷，可这样一来，就不单纯是民事纠纷了，还掺杂了刑事。其实这样做的风险是很大的，这种决定是应该慎之又慎的。

最终，职务侵占的罪名并没有成立。

2021年1月20日，莱绅通灵收到南京市公安局雨花台分局《不予立案通知书》，具体内容为：“你（单位）于2020年11月20日提出控告的马峻等人涉嫌职务侵占、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挪用资金等，我局经审查认为无犯罪事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二条之规定，决定不予立案。”

六、解除一致行动

从职务侵占案脱身以后，马峻开始了反击。

他的第一个重要动作，是解除与沈东军的一致行动关系。

因为不破，就不能立。

马峻、蔄毅泽通过电子邮件方式，陆续向莱绅通灵发送《股东马峻、蔄毅泽关于和沈东军不再构成一致行动人关系的告知函》、《简式权益变动报告书》、《声明》（马峭）、《江苏泰和律师事务所关于马峻（蔄毅泽）和沈东军是否构成一致行动人关系的法律意见书》等文件，认为：依据《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第八十三条第四款等规定，与沈东军已不再构成一致行动关系，相关理由为：

1.2019年11月20日，马峭向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于2021年4月17日出具《声明》，证明夫妻关系确已破裂。

2.马峻（蔄毅泽）与沈东军在公司发展和经营方面存在重大分歧，并对公司相关董事会的部分议案发表了不同的表决意见（投了反对票）。

莱绅通灵于2021年04月23日发布公告，称：马峻（蔄毅泽）、沈东军不再构成一致行动关系，公司的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由沈东军、马峻（蔄毅泽）变更为沈东军。

马峻（蔄毅泽）表示，在双方[沈东军、马峻(蔄毅泽）]股份不发生变动的情况下，对此无异议。

言外之意是，后续你的股份是会发生变动的，只要一离婚，你的股份就会被分割，到时这个实际控制人，就不是你的了。

七、大股东占款

六天之后的2021年04月29日，莱绅通灵又发布了另外一份公告：《关于公司大股东及其附属企业非经营性资金占用及清偿情况的专项审核意见》，称：实际控制人暨时任董事长兼总裁（代行董事会秘书）沈东军非经营性占用公司资金，自公司2016年上市以来已累计发生1,367.46 万元。

不过，这份《专项审核意见》也并没有对沈东军造成太大伤害。

2021年10月11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做出《关于对莱绅通灵珠宝股份有限公司及实际控制人暨时任董事长兼总裁(代行董事会秘书)沈东军予以纪律处分的决定》，给沈东军的处罚决定是：通报批评。

八、一审判决

2021年7月29日，沈东军收到了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送达的他与马峭离婚一案的民事判决书，主要判决结果为：（1）准予原告马峭与被告沈东军离婚；（2）被告沈东军持有的南京传世美璟投资管理有限公司37.3002%的股权，由原告马峭、被告沈东军各分得18.6501%，双方于判决发生法律效力之日起三十日内相互配合办理股权变更登记手续；（3）被告沈东军持有的莱绅通灵珠宝股份有限公司31.16%的公司股权（总股数106085800），由原告马峭、被告沈东军各分得15.58%，即53042900股，双方于本判决发生法律效力之日起三十日内相互配合办理股权变更登记手续。

沈东军在收到判决书后，向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该离婚案件进入二审阶段。

九、第三人

在二审阶段，沈东军曾试图让莱绅通灵介入案件。

2021年10月29日，莱绅通灵召开董事会，对多项议题进行表决。其中第四项“关于以无独立请求权第三人身份参与沈东军与马峭离婚案二审程序的议案”称：为代表公司意图及时了解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沈东军先生涉诉离婚案件，公司拟以无独立请求权第三人身份参与沈东军与马峭离婚案二审程序。

马峻和蔄毅泽作为董事，都对该议案投了反对票。

马峻在反对理由中称：董事长沈东军再一次公器私用，操控董事会，试图让上市公司介入其个人离婚案，达到其拖延诉讼时间的目的，这样会使上市公司长期处于不稳定的动荡局面，不利于公司和全体股东的利益。

蔄毅泽在反对理由中称：离婚是股东个人的家事，完全没有必要让公司参与离婚案的二审程序。

但是，该议案最终以6票同意、2票反对、0票弃权被通过。

随后，莱绅通灵向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参与诉讼申请书》。

2021年11月05日，莱绅通灵发布公告：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未予同意申请。今后，公司将不再以无独立请求权第三人身份参与沈东军与马峭离婚案二审程序。

十、二审判决

2021年11月26日，江苏省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离婚案做出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该判决为终审判决。

2021年12月1日，沈东军收到上述判决。

离婚判决生效后，30天内进行股份过户。执行完判决中的股份交割，马峻、马峭、蔄毅泽就可以实现在股东大会层面的控制了。

下一步，就是获得对董事会的控制。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十一、卖股

2021年12月29日，马峭和王丽丽、南京克复荣光企业咨询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签订股份转让协议，将所持莱绅通灵股份53,042,900（占公司总股本 15.58%）转让给对方。

这15.58%的股份，是马峭在离婚案件的财产分割中，从沈东军名下过户过来的。

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为什么就这么着急的要卖呢？

马峭与沈东军离婚后，根据《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的规定，如无相反证据，马峭和马峻及蔄毅泽为一致行动人。在此情况下，马峭取得莱绅通灵15.58%股份，将触发马峻及其一致行动人的全面要约收购义务。如果不进行要约收购，则须根据《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第61条的规定，由马峻及其一致行动人在30日内减持莱绅通灵股份至30%或以下。

这就是马峭卖股的原因。

当然，股份转让只是形式，背后必然有相应安排，以保证对这些股份的控制。

十二、控制董事会

要获得对董事会的控制，就要在董事会中占据多数席位，为此，马峻方需要增派一名自己阵营的董事到董事会。要实现此目的，需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但是，临时股东大会不是说来就能开的，它需要遵循特殊的程序。

《公司法》第一百零一条规定：股东大会会议由董事会召集，董事长主持；……董事会不能履行或者不履行召集股东大会会议职责的，监事会应当及时召集和主持；监事会不召集和主持的，连续九十日以上单独或者合计持有公司百分之十以上股份的股东可以自行召集和主持。

马峻要想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需要首先提请董事会，董事会不肯召开，再提请监事会，监事会还不同意，才能自行召集。

2021年12月6日，马峻向董事会书面形式提交了《关于提请召开莱绅通灵珠宝股份有限公司临时股东大会的函》，公司董事会已于2021年12月16 日召开第四届董事会第八次会议并作出决议，不同意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2021年12月16日，马峻向公司监事会书面形式提交了《关于提请召开莱绅通灵珠宝股份有限公司临时股东大会的函》，公司监事会于2021年12月21日召开第四届监事会第五次会议并作出决议，仍然不同意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2021年12月21日，马峻根据《公司章程》第四十九条的规定自行召集和主持公司2022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并书面通知公司董事会。

2021年12月24日，董事会发布公告称：马峻先生持有公司10%以上股份连续90日以上，符合《上市公司股东大会规则》和《公司章程》关于股东自行召集和主持股东大会的规定。并通知于2022年1月10日召开2022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

2022年01月10日，临时股东大会如期召开，马峻《关于补选庄瓯为公司董事的议案》和增选3名独立董事的议案获得通过。议案通过后，立即召开了董事会，选举马峻成为公司的第四届董事长。

十三、离场

沈东军于2022年01月10日董事会召开当天，便辞去了董事长职务。

随后数日内，沈东军系的总裁、副总裁、董秘悉数离职。

沈东军本人，也于2022年2月14日，辞去公司董事职务，并不再在公司担任任何职务。

启示

这又是一起因离婚而引发的控制权争夺案例。其实对于这样的事件，是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予以防范和规避的。

2010年，土豆网爆发离婚诉讼，使上市搁浅。后续又发生了赶集网、地素时尚、圣泉集团、真功夫等因离婚而导致的企业控制权争夺案例。

这类案例的发生，给投资它们的创投机构造成了极大伤害。为防范此类风险，创投行业的投资协议中，开始出现“创始人和其配偶之间对夫妻共同财产（特别包括其持有的公司股权）之权属进行预先规划”等相关内容。后来，这一类的条款，被统称为“土豆条款”。

当然，土豆条款是从投资人的角度设计的，本身也比较单薄和简单，并有可能与现行的《民法典》发生冲突。所以，企业家不能完全照搬。

作为企业家，应该从个人和企业的具体情况出发，以《公司法》及相关司法解释为主要依据，配合《民法典》的相关规定，综合使用章程、协议、特殊安排等多种工具，构建一个个性化的、系统的防护体系。

事关控制权无小事，一定要从此类案件中吸取教训。

关于作者：周永信，9C资本力创始人、股权律师，著有《左手企业经营 右手资本运作》一书。

【按】

9C资本力公号回复123可收到股权分配、公司控制、代持避坑3个课件，如有需要可自取。

分类：股东争端